爸爸送我香奈儿

十五岁生日那天，爸爸在我的床头悄悄放下一瓶香奈儿。

是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玻璃瓶，里面荡漾着金色的海。梦露只穿香奈儿5号睡觉，张爱玲中意拿它赠友人，可十五岁的我留平头穿男装，对什么『香水历史上的奇迹』压根没兴趣——我只想要耐克鞋和大摩托。

姑娘要有个姑娘样子。我爸爸争辩说。十六岁他送我coco，十七岁他送我『邂逅』，十八岁生日他死了心，丢出一张银行卡让我拿去买耐克鞋。可我已经不喜欢耐克鞋了，十八岁我开始化妆，顶着大花脸踩着三吋半，走五步摔两跤，还自我感觉挺美。

你往脸上糊的那都是啥？我看你还是不化妆好看，像陈慧琳。我爸爸说。

可十八岁时我不想当陈慧琳，我想当范冰冰！我用修图软件拼命划拉，把下巴搓成一只小刺刀。

你不懂我！我气呼呼地对他说。

你不懂我！总有那么一天，我们这样对爸妈说。

除了『你不懂我』，还有『别理我』、『别管我』、『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谁没经历过这么一个阶段呀，跟爸妈之前是相看两不厌，之后是怎么看怎么讨厌。他们瞧我们不顺眼，我们嫌他们管的宽；他们拉我们唠嗑我们嫌他烦；他们笑说小孩儿有什么可烦的，我们翻个白眼心问，说谁小孩儿啊？凭什么小孩儿就不能烦啊？

你为什么不懂我？你凭什么不懂我？我们委屈又不屑。

算了吧，我也不稀罕你懂我。我们不屑又委屈。

横竖长大就是有这么一道坎儿：果子终于从树上落下来，悄悄发出新的枝丫，就注定了会有摩擦和不理解。不懂不是错，是长大的阵痛。

可那时候我不懂，我猜你也不懂。所以我们怪他们，所以我们想赶紧长大赶紧独立，我们挣钱了搬走了，节假日越来越少回家。我们终于有了上得了台面的成年人烦恼，也不再说给他们听——因为就算说了，他们也不懂。

再长大一点儿，我们努力『原谅』他们的不懂。『当你窥望井底，你发现大地并不是连绵的大陆，而是隔绝的孤岛。所以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我们装模作样的引用卢梭和网络小酸句，将自己和父母的关系调侃为『相爱的陌生人』，却不敢细想我们『陌生』的原因。

国庆节我怕尴尬不打算回家。下午睡得正香，『相爱的陌生人』突然打来电话。

——怎么这么没精神？睡觉呢。

——这点儿睡什么觉？累。哎呀就是累，你别问了。

——国庆回来吗？不回。

——家里有螃蟹！不吃螃蟹。

——你不是最爱吃螃蟹了吗？谁跟你说过我爱吃螃蟹啊，不吃螃蟹。

『你明明喜欢吃的啊，去年你一个人吃了两锅还多呢……』爸爸说话底气明显不如从前。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还记得上个月他看了几篇报道，跑来给我讲业界风口大势，被我阴阳怪气逐条顶了回去。

『哈哈。那爸爸确实是不如你懂，你自己把握吧。』他承认说，语气和现在如出一辙：『哈哈。那好吧，那螃蟹我跟你妈吃了哈，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啥......喜欢吃啥就自己去买。』

突然有点心疼，又有点心酸。

是，爸爸是不懂我，可是我也没给过他懂我的机会。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一直在逃避的人，是我。

小时候他们能把我们抱在怀里，我们的一个眼神一声啼哭，他们都懂。可后来我们长大了，脑子活了想法多了，再想搞懂我们，没那么容易了。尤其是我们后来能跑了，就立马跑远了——不是他们不想懂。他们笨拙地学习关于我们的一切，试图弄懂却频频碰壁。你能想象一个一米八三的北方糙老爷们儿在美妆店里抽抽鼻子闻香水吗？那画面好笑之余，是不是还有一点感人？可是十五岁的我只会愤愤不平：我想要大摩托你却给我香奈儿，你还说不是不懂我？

满腔的心血还未倾吐，就输给了非黑即白的逻辑。是我们不懂他们，也从来不试着去搞懂他们。

爸妈可能永远读不懂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彻底搞懂另一个人？但是不懂从来都不是罪过。也许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离得再近也无法延绵成大陆，可我们分明看见他们殷切的目光，他们拥抱的姿态，他们最是徒劳却也最是动人的靠近——父母子女一场，就是我让你懂我，也懂你不懂我。

转眼秋风起了，桂花落了，一辈子说长也没多长吧，你懂我还是不懂我，我不想再纠结了。现在你不送我香奈儿了，还在我面前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可现在我觉得香奈儿挺好，大闸蟹也挺好，耐克鞋大摩托全都挺好。你有时懂我，有时不懂我，有的地方你懂我，有的地方你不懂我，你懂我或不懂我，我都觉得挺好。

现在，我只想赶紧收拾行李回家吃螃蟹。

爸爸不再送我香奈儿了，但这次我可能需要送他一瓶。因为香奈儿刚刚发布的N°5 L’EAU五号之水，主题恰恰好就是#你懂我又不懂我#。

九月，香奈儿在三里屯办了一场特殊的展览，借助建筑和灯光，香奈儿带你在不知不觉中，体验一段颠覆想象的香氛探索之旅。

二十三岁的我放弃了摩托梦，还是不习惯用香水，却偏偏被这个主题戳中了心。因为生病，发布会我没能去现场，病好了特地跑到店里闻了一闻。全新的N°5 L’EAU五号之水，依旧是萦绕儿时的嗅觉记忆，却多了前所未有的鲜明活力木香的清新渐次吐露，像初夏玫瑰园里的风一般怡人。它像一个隐喻，又像一个谜底，替我说出那句深藏许久的『你懂我，又不懂我』。

也许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离得再近也无法延绵成大陆，可现在我终于愿意和你遥遥相望而不是背过身去，我愿意在风里伸展出拥抱的姿态，让你懂我，也懂你不懂我。

让我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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