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写作的贴心话——致友人信五则 文 | 贾平凹
从“我”走向“我们” 一个人的生存阅历来自他的生存方式，读你的作品，我尽量地去了解，但我不得不说，3月20日寄来的那篇小说，我读了一半就放下了。“一个女人最大的悲痛在于穿了一件分歧体的裙子”，这样的句子像我这样的人无法接受。我想不至于有那样的女人吧。国度正处于大改造时期，理想生活为作家提供了丰厚的写作题材。任何人都能够自由地选择自己有兴味的题材。可是，你要明白，真正的大题材常常是在选择着作家的，假如大题材选择着你，你也就是有任务的、受命于天的作家了。 我遗憾的是你不热衷理想生活的题材，多是坐在书斋里空想，刻意写作你以为的新奇。从“我”动身，无可厚非，但从“我”动身要走向“我们”呀，你从“我”动身又回到“我”处。文学价值诚然是写人的，要写到人自身的问题，而中国的国情是正处于社会转型期，大改造时期，人的问题是和社会问题搅在一同的。而且，不论什么主张，用什么写法，目的都是让我们更接近生活的本真，理想生活自身就具备了技巧，刻意求新，反而很难写出真来。 关注理想，在理想生活中我们才可能更本真，更灵活，也更对理想展开有着前瞻性，也才干写出我们内心的欢乐、悲伤、自由或恐惧。作品的张力常常在于和社会的慌张感，也能够说，作家容易和社会发作一些摩擦，这不是别的，是写作的职业性质所决议的。但是，你引荐的那部书稿，多少存在着一些误区，它太概念化。在作品中一旦不放下概念，不放下自己，就带上了成见。它能够说恢复了一些历史事情，却并没有恢复到文学。 关于理想生活，有各种写法，我不大喜欢那种故意夸大乖戾的写作，那样的作品读起来可能觉得过瘾，但不可久读，也耐不住久读。我主张脚踏在地上，写出生活的鲜活状态。这种鲜活并不是就事论事，真假关系处置好，其中若有诗性的东西，能让生命从所写的人与事中显显露来，写得越实，作品的境地才干越虚，或称作宽广。 我常常问，我为什么写作？为谁写作？这问题很大，我也说不清，似乎是为写作而生的。其实这很可怕，我感到我周围一些朋友，当然也包含我，常常是为了知名，为了版税，为了获奖去写，写作就变成了一种冤枉。我见过一些画家，只画两种画，一是商品画，一是参与美展的画。商品画很草率，不停地重复，而参与美展的又是特大的画幅，又都去迎合政治和潮流。 我有一个朋友，其作品写得很好，却从不宣传、炒作，是无功利心肠写作，写好了最多是放在自己的博客上，我读她的作品就自惭形秽。我有体会，当年写《废都》和《秦腔》时并不想着发表出版，完整是要安妥我的心，写出后，一些朋友读了怂恿登出来，才登了出来。这样的作品虽产生争议，给自己的生活带来许多省事，可读的人多些，且能读得久些。反之，我一旦想写些让他人能称心的作品时，反而写得很糟。
好好说你的话 一碗饭，扒拉几口，你就知道这饭是咸甜辣酸，还是曾经馊了。文章也是这样，它是以滋味区别的。学书法的人很多，考究临帖，临王羲之的，临颜真卿的，字都写得蛮不错了。可我们常常看到这种情形：在哈尔滨的书展上看到某人的作品，在广州的书展上同样看到，在上海在西安的书展上也同样看到，它们像是一个人写的。 那么，这样的书法家我们能记住是谁吗？这一点，你引见的某某某或许明白，从他的小说里，能看出他一心要有自己的颜色和滋味，问题是他看见他人做酒，他也做，却做成了醪糟，又做成了醋，最后成一罐恶水了。 什么树长什么叶子，这是树的实质决议的，不希望柳树长桐树的叶子，只需求柳叶长得好，极致的好。某某某的小说，我之所以不称心，仅小说的言语读着就不温馨。为什么连续用短句，一句又都是句号，就像登一段阶距很小的楼梯，使不上劲，又累。言语的功用是表示心情的，节拍掌握好了，心情就表示得精确而生动，掌握节拍又绝对与身体有关，呼吸就决议着节拍。 假如某某某是哮喘病人，我倒能够了解他运用短句和句号，假如不是，他是模仿那些翻译小说，或者片面了解“方式即内容”的话，那他老用这样的句子就容易使他患哮喘了。学习他人，一定要调查人家实质的内在的东西，老鼠为什么长胡子，蛇为什么有竹的颜色，狐子为什么放臭气，那是自下而上适用的需求，否则，东施效颦，不伦不类。小说，就是说，好好说你的话。
要控制好节拍 某某可能近日要去你那里改他的那个长篇，他之所以到你那里去，一是你那里喧嚣，二是许多素材都是你提供的。我想就他这个长篇的初稿，跟你谈谈我读后的一些见地。 小说的故事十分好，但他没写出滋味来。怎样能举重若轻，以这个故事举起一个时期是一个大问题。他一写长东西，总是控制不好节拍，不是前边精彩后边散气，就是这一章不错，另一章又乱了。我们在乡下为人盖房时有这样的阅历，地上的人往上抛瓦，房上的人接瓦，一次五六页一垒，配合得好了，一抛一接十分省力和轻松，若一人节拍不好，那就既费力又容易出风险。唱戏考究节拍，喝酒划拳考究节拍，足球场上也老讲控制节拍，写作也是这样呀。写作就像人呼气，慢慢地呼，呼得越耐久越好，一有吭哧声就坏了。节拍控制好了，就能冷静，一沉就稳，把每一句每一字放在合宜的位置，会骑自行车的人都骑得慢，会拉二胡的弓子运转得趁，这时的写作就越发灵感顿生，能体会到自得和欢乐。否则就像纸糊的窗子在风中破了，烂声响，写得难受，也写不下去。 当然，沉稳需求内功，一个人的身体不好，不可能呼气缓长。我知道某某目前的状态，他是看见周围的人都写出有影响的作品了，他心里急切，他常常准备缺乏，又好强用狠，肯定用笔耐烦。再一点，那些素材怎样够完成一个长篇的写作呢？厨房里就那么些菜，怎样会七碟子八碗摆上一桌？ 我本想和他谈谈，但他心劲正高，我和他又不甚熟，怕影响他的心情。我知道在写作中心情是不能影响的，运发起在场上只能喊加油，不可呼倒好。而你与他熟，啥话都能够说，你可一方面指出他的缺陷，帮他控制节拍，再是尽量多提供素材，让他手头宽裕，三是假如能够，劝他写成中篇最好，或许能遮掩他的一些缺陷。
作品要肉体贯注 春节后的第一封信就写给你。从元月起我不时在开会，过了春节，还要开会，可能4月前都在会上忙着。到了我们这般年岁，时间太重要了，所以我写了一个条幅挂在书房：肉体贯注。我的意义是，时间和身体不可糜费，作文每有制述，必贯之神性。 中国有许多词的解释已失去了本意。过去我们在文学上也强调肉体，多是政治概念，文学是难以解脱政治，恰恰需求大的政治，但那时强调肉体，常常使文学成为一种宣传，作品容易假大空。我所说的肉体贯注，是再不写一些应景的东西，再不写一些玩文字的东西。年轻时猎奇，见什么都想写，作文有游戏的高兴。往常要写，得从生活中真正有了深化体会才写，写人写事形而下的要写得准写得实，又得有形而上的升腾，如古人所说，火之焰，珠玉之宝气。 你我从事文学差未几三十年了，到了今天这地步，名利都有，生活无忧，最担忧的是没有了动力，易写油写滑，外界都说我们的文笔好，我们也为此自得，但得警惕陶醉在文笔之中忘却了大东西的叙写。你是十分有灵性的作家，我还得劝你，不要再多读那些明清小品，不要再观赏废名那一类作家的作品，不要再考究言语和小情味。要往大处写，要多读读雄壮沉郁的作品，如鲁迅的，司马迁的，托尔斯泰的，把气往大鼓，把器往大做，宁粗粝，不要小巧。做大袍子了，不要在大袍子上清查小褶皱和花边。 近日看央视的《百家讲坛》，马未都在讲珍藏，我记住了他所说的一句话，他说艺术的最高境地是病态。不知这话是他发现的还是借用他人的，这话初听似乎有点那个，但有道理。试想想，文学也是这样，堂·吉诃德，阿Q，这样的人物都是病态的。换一句话说，这样的作品和作品中的人物也正是贯注了肉体的，这种笼统是从社会、时期里抽出来的。假如敏感的话，社会、时期的东西常常在一个人身上表示出来。作家要耐久，就看能不能写出这样的人物来。 春节期间，晚辈来拜年，都在说要以身体为重，不用再写，或者悄然松松地写。他们是以他们的角度来关怀，但碌碡推在半坡怎能不用力呢？我之所以新年第一封信给你，谈的仍是文学上的事，由于身体固然重要，写作更是活着的意义，而你又是在写作上有野心的人。
不要写得太顺溜 真不恰巧，你来找我，我却去了终南山。你和某某的稿子我大约都读了，直接地说，我不太称心你们的叙说。某某太注重描写，描写又特别腻，节拍太慢，就像跟着小脚老太太去赶集，硌硌拧拧半天走不前去。为什么老去关注山岳名义上的泥土怎样零落流失，可山岳能倒塌破碎吗？而你，我又觉得写得太顺溜了。 那年我去合阳一带看黄河，当时是傍晚，云压得很低，河面开阔，水稠得似乎流不动，我慨叹是厚云积岸，大水走泥，印象十分深。大河流水是不顺溜的，小河流水要它流得有起伏，有浪花和响声，就无妨在河里丢些石头去。我的意义是，文笔太顺溜了就要让它涩一点，有时得憨憨地用词。 往常很有一种习尚，行文诙谐调侃，但太过卖弄了就显得贫和痞，假如这样一旦成了习气，作品的滋味就变了，也可能影响你写不出大的作品来。 我也想，为什么你会是这样呢？这当然与你的性情有关，你反响机警，言辞调皮，和大家在一同，谁也说不外你，这种逞能可能影响你只留意到一些小的机巧的东西，大局的浑然的东西反倒掌控不够。有些事不要太使聪明才情，要养大拙，要学会愚笨。素日说话，大家都不屑纸上谈兵，古语道：口锐者天钝之。写文章也是说话，道理是一样的。再者，你的节拍少变更，上下急缓搭配不好。 作品的立意是不错的，但你急于要衍义立意，唯恐他人体会不来，这样就坏了。在大的背景下写你的小故事，从人生中体悟了什么，仅有深意藏矣即可，然后就写生活，写你练达的人事。写作同任何事情一样都要的是过程，过程要扎实，扎实需求细节，不留余地地写，稳住气写，越急的中央越不能急，他人可能不写或少写的中央你就去写和多写，越写得扎实，整个结果就越可能虚，也就是说，作品的境地就大。反之，境地会小，你考究的立意要靠不住，害了你。 你留言说这部初稿有的章节你写得随手，有的章节写得很艰难，这我也能读得出来。其实这是我常遇到的事，我的措施是，每当写得得心应手时就停下来，放到第二天去写。这样，在第二天一开端就写得很高兴，容易进入一个好的状态。你无妨试试。 《花城》2021年第4期 目录 长篇小说 一日三秋/ 刘震云 中篇小说 跳鲤/ 胡学文 短篇小说 今昔咏叹 / 东 君 你好，明丽 / 徐 衎 那年的分手 / 张品成 月亮都市电台 / 瑠 歌 花城关注 本期关键词： 短篇巨匠的理想 栏目掌管人：何 平 引言： 症候性滥长和文雅的丧失/ 何 平 化学 / 弋 舟 放生马 / 海勒根那 找信号 / 索南才让 KLONE/ 周婉京 诗歌 胡弦的诗（十首） / 胡 弦 黄亚洲的诗（六首） / 黄亚洲 散文随笔 鲸史（节选） /盛文强 花城译介 栏目掌管人：高 兴 滔滔生活 /[韩国]金爱烂 著 徐丽红 译 思无止境 文学的内在逻辑 / 艾 伟 域外视角 从荷马到鲍勃·迪伦——吟唱的人类历史/ 黑 爪 0 1 0 2 淘宝网或淘宝APP搜索 “广东花城出版社旗舰店” 0 3 邮局代号：46 - 9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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