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奴才当到玳安这份上,才真正算得上是出神入化。做奴才有术、有道、也有限,似玳安这小伙如此得人圆通的,未几。 奴才,按《金瓶梅》中的拆字儿:“女又十撇”也,得有一副千锤百炼的媚骨,知晓“穿黑衣抱黑柱”的学问, 关于奴才来说,只会溜沟子拍马屁那是“小儿科”,你必须知道主人什么时分打盹,及时地塞给他一个枕头,你得有耐性永远站在灯影里,可别冒冒失失地往灯亮处站。 奴才也是“才”,而且是一种天赋很高的“才”,无才绝对当不成奴才,只能当奴隶。 玳安是西门庆肚里的蛔虫。 存西门府府一班小厮当中,他的位置顶重要,他是西大官人的贴身跟班儿,西大官人在官场、商场、情场上的许多活动,都少不了他鞍前玛后的通风报信, 左右打点。 他是西大官人的左右手,又是西大官人离不得身的一根拐棒。 玳安最明显的特征,头一条要算他嘴甜,那张甜嘴巴最讨人喜炊,而且很乖觉,说起话来点水不漏。 好比说,西门庆迎娶孟玉楼之后,潘金莲想从他嘴里讨些口风,他不眨眼地扯了一通谎,说: “俺爹再没续上姊妹”, 最后不得已说出了孟玉楼之事,又给潘金莲出了主见,让她给西门庆写封信,山他代转,并打保票说“俺爹瞧看了,必定就来。” 这样两头打遮掩,即讨得了潘金莲的欢心,又不至于出卖西门庆。 潘金莲曾骂他是“积年久惯的囚根子”,“整日在外替他(西门庆)做牵头,有个拿不住他性儿的”,玳安则回敬说:“从小允许主子,不知心腹?” 揣摸主了心机,这可是硬功夫,西门庆请求奴才的,是“不须屙金溺银,只需见景生情”,火候要掌握得好, 西门庆宠谁,玳安就巴结谁,西门庆仇恨谁, 他就疏远谁,“雀儿只拣旺处飞。” 西门庆溺爱妓女李桂姐时,玳安人前人后言必称“桂姨”。 连潘金莲也不好指使他,待到西门庆因李桂姐拿着他的包银接了别的客人,让玳安等人砸了丽春院,玳安再提起桂姐的名字,则一口一个“淫妇”了。 于是潘金莲抑揄他说:当初叫得“桂姨”那甜,往常衰落下来,你主于恼了,连你也叫起她“淫妇”来了。 当奴才的还须有一件必不可少的身手,便是一定要知道是为谁做奴才,该付出的倾囊以尽,不该付出的爱财如命,一定要心下明白逐一 奴才与主子,其实是一·种“双向选择”,玳发对西门庆唯命是从,对吴月娘,潘金莲等则又是另一番面孔,西门庆跟王六儿通奸,玳安很分明,吴月娘好多 次问他时,他却掉以轻心肠一味遮拦,吴月娘明知他在撒谎,但也拿他迫不得已。 还有那次,温师夫鸡奸了画童,玳安说了句温师父是“有名的温屁股,一日没屁股也成不的”,吴月娘问他“怪囚根子,怎样温屁股?”玳安则反咕道“娘自 问他就是个”。 那气势,绝不象奴才的。所以吴月娘就曾骂过他:“恁贼,两头弑番,献勒欺主的奴才!” 有一回吴月娘叫他回家去取皮袄,他竟自回到家里烤火吃肉,把这差使随意指派他人去办。 做奴才的第三个要义,是要自当“大奴才”的气度,也就是说要有两幅面孔,在独一的主子面前是一条拘,在别的奴前才面前就要象一只虎,要比主子更主子。 这样,虽身为奴才,也会尝到作主子的乐趣,最主要的是有了别的奴才没有的自由度。 你看,玳安对自己的一群同类,哪有一点同情心在,他无时不在颐指气使,受累不讨好的活儿,他是一点也不沾边的。 还有,他跟琴童去逛蝴蝶巷妓院,那种横行霸道、横行霸道的嘴脸,与他的主子何其相似乃尔。 西门庆奴仆成群,堂上一呼、阶下百喏,除了玳安,得心应手的还有来旺、来保、贲四等人,但都不如玳安深得信任。 来旺曾为他效过鼎力,武松的官司,花子虚的官司都是他出面奔忙,来保也曾被指派到东京干事,就连贲四,也曾在随西门庆去东京为何太监治产事显露过 他特殊的口才,连何太监也夸他“此人倒会说话”,但是,西门庆为什么偏偏独宠玳安呢。 西大官人虽不通文墨,但是对“人才学”,(精确地说,应是“奴才学”却颇僻壶奥,他懂得量才而用,来旺伶牙俐齿,却脑勺后长着反骨,来保固然精明强 干,却工于心计(果真在西门庆死后“欺主背恩”), 贲地传和韩道国之流,只可将跑腿受累的事交他们去做,由于他们仪管也会察颜观色,却口风不严,关键时却用他不僻。 西门庆知道什么时分用什么人,什么事用什么人,如他要揍一顿蒋竹山运用流氓地痞鲁华、张胜,他要去妓院吃仡酒就川擅长插科打浑的帮闲应伯爵。 而面面俱到的只需玳安,他才真正算得上个为“奴”的通“才”,如何为奴,他是“才气横溢”。只需这样的人用起来才得心应手。 可见做主子的如何选用奴才,万万马虎不得,试想西大官人假如没有玳安,他干那些光明正大的事怎能如此别扭。 人类自从由原始社会进入蚁隶社会,便有了主子和奴才之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奴才代不乏人, 如魏忠贤、李莲英、小德张等(他们为了更好地当奴才以至 阉割了自己的生命之根), 当蚁才并不是他们的终极目的,他们卧薪尝胆地当奴才是为了有朝一卜j当主子,不想当主子的奴才决不是好奴才。 一旦当上了主子,他们便会启用比自已更会做奴才的人做奴才,他们深知奴才绝对比人才更好用, 固然他们也会花大价钱买幅马骨头做做样子真给他一匹横冲直撞的千里马,他第一件事便是给它打一副巩固无比的嚼子。 他们知道象孙悟空那样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的十将,若不给他在头顶个“紧箍咒”,自己终归有一天会坐不稳屁股下边的板凳。 一部《金瓶梅》中,有个好结局的人未几,可玳安的结局却是最圆满的,他成了西门府的香火继承人,娶了小玉为妻,改名西门安,人称“西门小员外”。他 是西门府中笑到最后的“独一者”。 中国历史上总是会做奴才的人小会仃好下场,不降服的英才们则多被砍头、坐牢,受尽锤炼。 奴才永远不会了解英才,正如英才永远也不会了解奴才一样,他们之问隔着一道永远不能够填平的深壑。 文章作者单位:四库全书编委会 本文由作者受权刊发,原文刊于《何香久<金瓶梅>研讨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出版。转发请注明出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