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上图查看新刊目录 导读： 大海深处躲藏着无数令人魂牵梦绕的秘密，一场古代沉船文物维护行动，警方与海上盗捞团伙的几番交锋，背地是复杂的爱恨情仇；历史与理想的交叠，愿望与救赎的激荡，也让古泉州港作为“海上丝路”起点的历史风云，随着海底宝藏一同被打捞出来。入选“新时期文学攀爬计划”的长篇小说《丝路古船》，系《中文系》作者李师江新作，以扣人心弦的悬疑叙事，重现“海上丝路”的荣光与魅力。 《丝路古船》（长篇小说） （新时期文学攀爬计划入选作品） 李师江 二〇二一年七月二十五日，宁静的泉州古城，忽然爆发出海啸般的喧嚣与喝彩，接着是烟花腾空，满城耀眼，呼啸和花炮声此起彼伏，市民们兴奋的荷尔蒙洋溢上空。 这一天，名为“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的项目，顺利经过第四十四届世界遗产大会评审，成为中国第五十六项世界遗产。“此地古称佛国，满街皆是圣人”，古城泉州这次申遗包含开元寺、真武庙、市舶司遗址等二十二处遗址古迹，将面向世界传播，让世界了解宋元时期的东方第一大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借此东风，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成为一大旅游抢手，人流激增。为了庆祝申遗胜利开设的“丝绸之路古代沉船文物展”展区，汇集省内外近几十年从海上丝绸之路打捞出的文物，做系统性展示。要知道这样的盛会，喜好文化遗产的观众会来一睹风采，而文物商人、海上盗捞分子等等也会蜂拥而至，能够说，这是一个鱼龙混杂的盛会，加上馆藏许多重宝，安保的压力陡然增大。 刚刚从边防警察系统退休的钟细兵，终年处置海上盗捞案件，与文物偷盗分子打过多年的交道，被延聘为这次安保工作的总指挥。钟细兵退休的时分，给手下讲过一次课。他依据多年的经验总结，在海边，假如是渔民，见了渔获，眼里是有光的；而伪装成渔民的文物盗捞分子，对渔获眼里是无光的，假如见了这些文物，眼里就会有光，贼光。所以说，巡查的时分，要懂得察言观色。这就是为什么他在人来人往的码头有时分能一眼就盯上目的。那些盗捞分子、文物贩子，当然不会在现场采取偷盗行动（这种可能性也有，但是很小），不外他们会依据展品的信息，来寻觅海底文物线索，乃至佐证他们的计划，谋划下一次的惊天行动。 钟细兵从警三十来年，不时在边防一线。十年前有机遇调到省城，他放弃了，说自己曾经不顺应没有海风与海浪的生活。仅仅在这二十年里，他参与破获的大小文物走私、盗捞案件，多达几十件。能够说，他见过最多的这一类嫌疑人员，而且，每一个人都印在他的脑海中。有一次，他在码头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一查，原来是三年前被捕的盗捞团伙成员，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于是顺藤摸瓜，发现此人重操旧业，他由此破获了另一新的盗捞团伙。钟细兵脑海中的形象，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此刻，展厅里，钟细兵着便衣，在人群中转悠。手机响起来，他镇定自若，站在高处，眼光巡视一番后，看了看来电显现。是公安厅的老友郑天天，两人曾经协作过数次海上文物维护行动，曾经成了知己。 “听说你退休了？”郑天天问道。 “不用听说，你掰指头数一数就知道了。”钟细兵眼观六路，只需嘴巴在闲谈。 “臭美吧你，我又不是你老伴，我还去记你的年龄。”郑天天大大咧咧道，“不外我还是想去给你庆祝一下，终于能够过上散步遛鸟的生活了。” “散步遛鸟，你想得美，你知道我往常在哪里吗？” “觉得闹哄哄的，难道是菜市场，给老伴指使了？” 钟细兵压低声音道：“别小看我了，我是退而不休，往常在泉州呢？” 一听“泉州”两字，郑天天曾经知道他在干什么了，道：“泉州往常可是最繁华的中央，看来你还真是舍不得，退了还想弄个案子搞一搞！” 钟细兵的脸上忽然凝固，他看到人群中有一张酱色的脸，似曾相识。那肤色是海风终年吹出来的，这种人不像是观光客。他看到的是侧面的轮廓，一瞬间便想起这人曾经打过照面，而且是跟案件有关。这是一种直觉。他赶紧对郑天天道：“有状况，我随后跟你联络。”自行挂了手机，大踏步走过去。那边是宋元海上文物展，有着价值千万的元青花瓷等可贵展品。他看清了那人的脸庞，是一种熟习而又陌生的觉得。这阐明，时隔已久，一下子也想不起来是哪个案子里的人物。那人正在专注地看文物的阐明书，他的专注似乎被钟细兵盯着他的眼光打断，或许是那眼光太锐利了。他转头看到钟细兵，一阵惊诧，似乎也认出他，眼里显露惊惶。他赶紧低下头，混入人群。钟细兵在思索中灵感爆发，叫了一声：“船仔！”那人下认识地转过头来，又一转身就走。 钟细兵愈加肯定，那个人就是他。二十来年前的案子，的确连名字也遗忘了，能喊知名字，是灵光乍现。而那个人，也是郑天天想要寻觅的！
1 一九九八年，船仔十八岁。他光着上身，站在古湖岛岸边，活动了一下腿脚，深吸一口吻。终年被海风吹过的皮肤，黝黑滑亮，像裹着一层鲨鱼皮。他的面前是海，波浪渐次猛烈，铺到安定洋深处。他目之所及，能看到的是远处的岛屿和船只，庞大的是油轮和货轮，平的是运沙船，若隐若现的是渔船，还有迅疾的快艇，船只或者交错或者追逐，藏着人类与海的秘密买卖。 父亲老欧正往小码头走，看见船仔，叫道：“开船去吧。” 船仔刚压了压腿站起来，回头道：“脱裤子放屁。” 海风把话语吹得稀稀拉拉，老欧叫道：“脱什么？” “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船仔说完，纵身一跃，身子在海里消逝不见。许久，从海面上浮起，朝着龟屿的方向不急不缓游去。他淡定而沉稳的游姿，在海水里一沉一浮，将自己和海水融为一体，似乎海才是他生活的中央。 龟屿离古湖岛有一公里多。远看的确像个浮在海上的龟，蓝绿的海水托起龟身，黄色的沟壑纵横的礁石是龟爪，龟壳上则是绿色的植被，青草和灌木奄奄一息，四季常青。 远看这只龟，温柔得很，离近了，才察觉周边怪石嶙峋，退潮之后构成大大小小的水坑，显露的礁石上，长满了海蛎、藤壶、海葵、笔架、贻贝、锅盖螺，诸如此类，引得古湖岛上的赶海妇女乘船过来开采。不外采集水下的野生鲍鱼，是这几年的事。之前的赶海人潜不了太深，往常的赶海人用了潜水服，能抵达水下崖壁数十米处，才知道那里是一个前人没有到过的世界，野生的鲍鱼和牡蛎在崖壁间自生自灭，大得吓人。饭店很喜欢这种野生鲍鱼，赶海人能够卖个好价钱。 同其他撬野生鲍鱼的赶海人相比，船仔算是个特立独行的孩子。 第一，他从古湖岛抵达龟屿，不用船，直接游过来。第二，他不穿潜水服，只戴个护目镜，腰间别个网袋，抱块石头入水，一下子就抵达十几米的中央，耳膜均衡瞬间就能做到，跟呼吸一样自如。鲍鱼藏身于海带和石缝间，吸附在石上，伪装成石头上的疤痕，不易察觉。又因吸附力极强，用钎子撬起来，也是极需技巧和力气的。这些对船仔来说，都不是个事儿，他右手把鲍鱼撬起来，左手接住。有的鲍鱼极为狡猾，被撬起来后，又落入石缝间，需求矫捷劲儿。船仔一口吻用完，浮上来，再来一口吻潜下去，反重复复，像一只海豚。 船仔喜欢海底的世界。海面上，浪花拍打着岩石，啪啪有声，海像一个火暴的汉子。实践上，当你潜入水下，噪声便消逝了，海变得温柔安定，拥抱着你，阳光打下来，透着黄金般的光线，真是一个亲切的世界。他能一口吻潜水三分钟以上，足以在水下恣意活动。 再次浮起，长长地透了一口吻，像重见天日。猛然觉得身后有响动，转头一看，黑乎乎的，吓了一跳，惊叫起来。原来是一个邻居，“水鬼”阿豪。阿豪一身黑色配备，有氧气瓶，是专业的深海渔人。龟屿的深海采鲍兴起，跟阿豪也有莫大关系。他是最早一批来这里采鲍的，采到两头鲍，卖了大价钱，一时惊动，村人才知道到龟屿赶海能赶出大名堂，不用非得干出海打鱼的差事。鲍鱼的数量单位是头，两头鲍就是两头一斤，九头鲍就是九头一斤，数量越多，代表个头越小，品次越低。三头鲍属于上等，两头鲍属于珍藏级别的，生长期至少十年以上。阿豪采到两头鲍，村里出名，他也因而成为专业的“水鬼”。 阿豪揭开头罩，看了眼船仔，不屑道：“船仔，没有配备，搞不了东西，回去弄套配备来。” 船仔对阿豪更是不屑，摇了摇头。阿豪以专业的深海达人自居，见了谁都要啰嗦几句，船仔觉得阿豪说这句话，只不外是炫耀他的配备。船仔没有钱去弄配备，也不习气衣着配备。他从小在这块海域长大，有一段时间身体没有沾到海水，就觉得不温馨。他的皮肤黝黑而润滑，身体瘦长，像是与海水融为一体。假如穿个保暖衣，反而碍手碍脚。 “用不着那些劳什子，你能采到什么，我手无寸铁也能。”船仔对阿豪道。 阿豪对船仔的寻衅很是不满。阿豪说自己穿配备下去，不只能撬到鲍鱼、牡蛎，还能抓到鱼，不穿行吗？船仔也不客气，他偶尔也能在石缝中撞到鱼，只不外为了专注撬鲍鱼，不想糜费时间。这一寻衅，两人各自下潜，阿豪运气好，很快用钓枪弄上来一条石斑鱼。船仔不服，潜了四次，在石缝间叉到一条不幸的石九公。看着船仔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阿豪劝慰道：“行了行了，你这孩子，真是犟脾气。”随之他又转移话题，道，“阿占要出国了，你怎样还不去？” 阿占是阿豪的弟弟，年龄跟船仔相仿。古湖岛的孩子，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分，家里有条件的，都找门道出国。这里的出国，不是指出国留学，而是偷渡美国。每家简直都有亲戚在美国，主要是在唐人街开餐馆。 船仔觉得阿豪都是在炫耀，没意义，“不跟你瞎聊了，我要下去看看我龙哥。”阿豪要一块儿下去，船仔道：“别去，你要知道了，会要它的命。”
龙哥是在躲在龟屿礁石洞穴里的一条龙鳗，有一两米长，只需船仔看过。龙鳗又被称为大海怪，蜷缩在洞穴里，只需头显露来。船仔在潜水中第一次看见它，吓了一跳，真实是太丑陋了。丑是丑，但它的黑眼珠看见船仔的时分，却充溢猎奇，似乎在思索这只庞然大物能不能下口。船仔用虾子投食，诱它出来，但这玩意儿的智商碾压人类，伸了伸脖子饕餮了美食，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船仔与之多次的注视与博弈中，倒是成了亦敌亦友的关系。他在水底看见过龙鳗制服猎物的死亡翻腾，为之入迷。他希望自己能与龙鳗来一场大格斗。 这次船仔用贻贝诱惑龙鳗，龙鳗受不住新颖贝肉的诱惑，丑陋的头伸出洞穴，张开。渔民说，龙鳗的咬合力惊人，就连海胆也能一口咬下，不伤皮毛。船仔对龙鳗的凶猛心驰神往。龙鳗对船仔的游戏曾经很熟习，大胆地将头伸出，似乎知道老朋友居心逗他玩。船仔知道机不可失，右手从后面去抓龙鳗的脖子。龙鳗乃是水中霸王，船仔的手刚碰着，龙鳗早已察觉，一甩头，船仔的手一阵刺痛，龙鳗早已不见声影。他疾速浮上来，深深吸了口吻。手里还回味着接触到龙鳗的密切觉得。 船仔大约采了近三斤九头鲍，一上岸，连轴赶往镇上，直奔海坛饭店。后厨胖头称都不称，掂了掂重量，说给一百块吧。船仔也不知道价钱，只知道自己的东西还值钱，一百块也是个大数目，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倒是洗菜的大姐多了嘴，道：“胖头你这也太坑孩子了。”胖头一边从口袋里掏钱，一边撇嘴道：“你懂什么，你以为这是野生鲍呀，野生鲍才值得那个价。”船仔一听，不乐意了，也不吭声，一把夺过鲍鱼转身就走。胖头急了，拽住船仔的伎俩，“都成交了，你还拿走，大老爷们儿说价，可不能反悔。”船仔道：“我没有反悔，但你说它不是野生鲍，我就不卖给你！”胖头道：“你管我说什么，嘴巴长在我鼻子下面，我说话还得你同意。”胖头动作笨，但嘴皮活络，力大，一边聒噪一边揪住船仔，竟让船仔动弹不得。船仔劲头起来，一口咬住胖头皮糙肉厚的胳膊，死死不放。胖头嗷嗷叫了起来，“你疯了吗！放开！你走！”船仔一松口，胖头立刻甩着手，嘘嘘叫着，对船仔又恨又怕，不敢吭声。洗菜的大姐笑得喘不外气，叫道：“胖头，你今天中彩了。”胖头不敢再对船仔叫骂，只好转头对大姐发脾气道：“都是你惹的事。”船仔恨恨地瞪了胖头一眼，悻悻分开。 在东湖市场，船仔环顾左右，走到一个猪肉案前，盯着一个曾经蔫巴的猪头，猪头上挂着一颗眼泪。船仔跟猪头对视了一阵，似乎心有灵犀。猪肉贩子是个短须男，问道：“要猪头？”船仔道：“这么多鲍鱼，换个猪头，能够吗？”短须男看了看鲍鱼，道：“恐怕不够吧。”船仔道：“野生的。”短须男看了看船仔，这个孩子对猪头情有独钟，必有缘由，他二话不说，提了野生鲍就到海鲜摊位，片刻走回来说：“够了，够了，那边卖海鲜的要了。”他称了下猪头，又切了半拉子油子，一块儿收拾了。船仔道：“我只需猪头。”短须男道：“富余了，油子拿回去榨油。”船仔愣愣地看着短须男，注视许久。短须男被看得浑身起毛，道：“怎样了，觉得还短你吗？”船仔道：“你是个大好人，我得看分明大好人是什么样。”短须男笑道：“你肯定是岛上的，没见过世面，我这种人，你也当成大好人！” 船仔提着猪头回家，是七月十五做祭的。 父亲叫欧板板，见儿子提着昏昏欲睡的猪头，似乎是打猎回来，他注视了片刻，长长舒了一口吻：“儿子，你长大了。” 家里没有女人，男人女人的事，都要老欧一个人折腾，是够繁琐的。老欧正在家里扎纸钱，买来的纸钱，要让人做成粘成纸银锭，往常一颗颗放入白纸袋里，包扎起来。每一袋都是上万两银子。 “纸钱都涨价了。”老欧嚅动了一下喉咙，嘀咕道。生活在海岛上，他的皮肤里钻进了海风和阳光，黑褐色，像牛肉干。船仔呢，终年在海水里泡大的，也是黝黑黝黑的，但究竟是后生仔，皮肤新颖有弹性，像新颖的牛肉。 船仔呢，不太关怀纸钱价钱上涨的话题。他只知道，每年中元节，父亲都会准备这一出，一朝一夕，变成一桩崇高的仪式。 “那边物价也上涨了，今年要给你娘烧五万白银。”老欧像是给船仔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觉得娘能收到吗？” “不能我糊这些纸钱干吗？我男人当女人使，手指头都搞僵了，就是想着我多糊一张，你娘就能多用一张。怎样，你不信？” 船仔若有所思，茫然道：“娘假如在那边，为什么一次也没回来过。” 老欧说死去的人呢，灵魂会在亲人的梦中回来。船仔在梦里一次也没有见过母亲。 “你不信，为什么还要去买猪头。” “可是你信呀。” 老欧叹了口吻，道：“心诚则灵。该来的时分，她会来你梦中的。” 船仔四岁的时分，母亲何岁容到龟屿捡辣螺，那是七月间，一去就没回来了。这是一次很平常的赶海，简直家家户户的女人都去过，捡辣螺、岩石上撬海蛎，主要在礁石上活动，多年来，没有其他人出过事。老欧在龟屿周边寻觅三天三夜，又到镇上贴寻人启事，一点痕迹也没找到。老欧思来想去，何岁容没有什么出走的理由，夫妻感情不错，况且家里还有四岁的孩子，哪个女人肯这么丢弃这样的家。老欧只能判定是在龟屿岛上出事了。海上出事，几天之内，也会在周围岸边找到浮尸。老欧等了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哪怕一只鞋子都没见着。后来船仔的姆婶好意，带老欧去镇上神婆那里“去阴”，也就是请神婆到阴间去寻觅故人。神婆果真厉害，闭眼入定，数分钟，便找到何岁容。那何岁容借着神婆的口哭诉道，自己是暴死，成了野鬼，进不了祖堂牌位，游荡在岛屿海面上，没得吃，苦得很。老欧听她说得真切，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岛上习俗，若是渔民在海上遇见浮尸，不能置之不理，若如不理睬，野鬼便会缠着你，跟你闹，以至要你的命来抵他超度。渔民要择一处埋葬，这鬼日后便会保佑你。想到她肉身葬身鱼腹，灵魂又在那边受苦，老欧把舌头咬出血来。
中元节给妻子做祭，便是老欧的一个寄予，似乎能一同对话。关于缄默不语的老欧来说，这个时分话最多了。老欧一边装纸钱，一边看了看船仔。老欧的脸偏长，船仔的脸偏圆，脸形上，船仔遗传了妈妈的脸形，五官也倾向妈妈。在这个时分，老欧会端详着船仔，他很庆幸在船仔脸上能看到妻子的形象，似乎一家人坐在了一同。 次日，是筹备了许久的中元节。老欧挑了一担，一头是纸钱香烛，一头是祭品，和船仔一同往龟屿驾船开来。说来也怪，每到这个时节，老欧会梦见妻子坐在龟嘴岩上巴巴等着。跳桥的人在桥上请，跳海的人在海边请，这是惯例，他们的魂都回不去了。他问船仔有没有梦见，船仔摇了摇头，他对妈妈的印象很含糊，即便是看了照片，也觉得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老欧在龟嘴岩上摆上了祭品，有猪头、年糕、海蛎抱蛋、乌笋炒肉等，乌笋炒肉是妻子生前最爱吃的，妻子嫁过来的时分，桌子上有笋，最后总能扫得光光。他开玩笑妻子可能是竹鼠转世的。但妻子也爱啃蟹钳，一点一点地吮吸，像嗑瓜子一样。他出海回来，有大青蟹，总舍不得卖掉，回来看妻子啃蟹钳，自己好满足。生了船仔，坐月子的时分，月子婆过来说，月子里别吃腥，要不然以后身上都是腥味。老欧说没事，她爱吃就吃吧，自己的老婆，有腥味怕什么。说也奇特，月子里吃了太多海鲜，后来果真嘴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腥味。但老欧基本不在乎，古湖岛村子四处都是腥味，码头上渔船丢下的小鱼小虾，太阳一晒，空气齁得很，外人初来乍到，有的都要捏着鼻子。村里堆的海蛎壳，那齁腥味可是绵绵不绝。终年在海边，老欧觉得妻子的那点腥味，算是淡淡的香水味。 菜摆好了。点上香烛，那魂儿就来了。这里风大，蜡烛得用玻璃罩的那种。老欧边斟酒，边嘀嘀咕咕跟妻子引见每一道菜，哪些是妻子拿手的，哪些是妻子爱吃的，极为啰嗦。船仔很少见到父亲这么话多。老欧特意跟妻子交代，那猪头，是儿子赶海赚钱买的，儿子能够赚钱了，你要在世，也是该享福的时分了。 酒斟了三次，便开端烧纸钱。老欧听神婆说，这些纸钱呀，烧到了阴府银行，各种七七八八的扣费，到了这些野鬼手上，剩不了几成。所以他一年烧得比一年多。他边烧边念叨，这几万拿去买吃的，这几万拿去买穿的，这几万拿去打点牛头马面，免去刑罚之苦。老欧原来是对阴阳之事并不在行，后来因想知道何岁容的状况，跟神婆问七问八，才知道地府一脉，跟人世处处相似。他又烧了一袋，嘴里念叨是给此岛土地公的，打点一下，好生照顾妻子。何岁容在此暴死，只能待在此处修行，也不知道要阅历几十几百年。 蜡烛燃尽，祭奠终了，老欧便把猪头扔进海里。船仔来不迭阻止，咽了咽口水道：“爹，那猪头我都想吃的。” “乖，给海神吃，哦，我们能讨到生计，靠的都是海神。” “整天服侍神鬼，就是不懂得服侍自己。”船仔咽了咽口水，看见猪头在海水中被海浪淹没。老欧以为那是给海神收了。 船仔以前不敢跟父亲顶嘴，往常大约是觉得自己懂事了，父亲做的样样都看不顺。一股躁动在他内心酝酿着。老欧知道儿子的叛逆期到了，又读过书，每样有自己的见地，颇有些无法，但不会退让。生活自有一套古老的准绳。 老欧如释重负，回家之后，跟船仔谈起重要的决议。 “我要筹钱给你准备出国了。”老欧道。 固然这在船仔的预料之中，但船仔还是想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出国，我就想待这儿。” 船仔往常曾经高三毕业了，这是本地大部分孩子出国之前的最高学历。这种文化能顶点用，到了那边，反正是端盘子，读太多书糜费年华。他高考时拉肚子，没考出什么把戏。蛇头到家问要不要出国，老欧要是有钱，当场就拍板了。 “念书能有什么出路，还是出国，这也是你娘的心愿呢。”老欧无可置疑地说。 “娘走的时分我才四岁，她那时分就交代过？” “不，她是托梦给我的，村里哪家孩子出国，她都知道，逐一说给我听，说不出国，基本就娶不上媳妇。” 这倒是实话。古湖岛上，本地男子越来越找不到女人嫁进来了。 出国一趟，成本在五十万人民币左右。付款方式能够先给蛇头一半，等到了美国，再付尾款。尾款这边有利钱能够借。普通来说，偷渡到美国后，端盘子端三年，就能够还清费用了。老欧素日里加几场“自助会”，往常再努一把力，不够的话，再跟亲友借一点。关于出国，不论是亲友，还是公开钱庄，都很支持的。 船仔叹了一口吻。他实践上是舍不得这里的海。以前周末放学回来，潜入海底，被海水紧紧拥抱，偶尔还能碰到呆萌的鱼群，跟人嬉戏一点不怕，这种生活恐怕要终了了。不外，是个男人，就得进来挣钱，这是岛上的规矩。在老欧眼里，儿子的未来在唐人街，而不是继续与惊涛骇浪为伍。 …… 精彩全文请见《当代》2023年2期 相关链接 李师江：我想塑造海岛上自由而顽固的灵魂｜《丝路古船》创作谈 稿件初审：赵浩宇（实习） 稿件复审：徐晨亮 稿件终审：李红强 《当代》微店 订阅《当代》： 1.《当代》邮发代号/2-161 2.《当代长篇小说选刊》邮发代号/80-19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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