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鸟(绒花)是老北京的传统手工艺之一。这些形象生动、色彩逼真的工艺品,汇集了制作者独特的创意、缜密的构思和精湛的技术,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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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北京绒花,要先从最古老的丝绒工艺品说起。这种以蚕丝和铜丝为主要原料制成的工艺品,最早见于民间工艺品中的头饰小绒花,其历史可追溯至1700年前的魏晋时期,唐代开始流行于宫廷,被称为“宫花”。到了明清时期,绒花已经逐渐从“旧时王谢堂前燕”,慢慢“飞入寻常百姓家”,民间绒花行业极为兴旺,手工艺人风涌云集。
家住通州区宋庄镇的蔡志伟就是一位制作绒花的手工艺人,他也是北京市“非遗”项目北京绒鸟(绒花)的传承人。多年学习、制作绒花的经历以及磨练技艺的艰苦过程,让他对这门手艺又爱又恨。他说,当鲜活的作品从手中诞生时,那种心情外人难以体会,但此前的枯燥也非常人能够忍受。而这么多年没离开这一行,除了师父的嘱托,更多还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关于绒花的起源,有一种说法,唐朝有一位妃子额头上有个疤,为了遮丑而戴花。蔡志伟认为这种说法不可靠。“你想想,脸上有疤的人,怎么能当贵妃?但是,有一点可以证明,唐朝人爱美。你看唐朝的画或者陶俑,女人最突出的两点,一是丰满,再一个就是头饰。这是唐朝妇女最明显的特点,所以唐代周昉画的《簪花仕女图》上面的几个贵妇头上戴的全是花。那么她们夏天的时候戴鲜花,到了冬天没有鲜花怎么办?于是就有聪明的宫女,用彩绸扎成花朵佩戴,慢慢发展成绒花、绢花。”
当时的绒花造型很简单,也没留下任何记载,真正有文字记载则是到了明代。据《明会典》记载,明朝出现了做花行业,种类有绢花、绒花、纸花、通草花等,以后发展为北京独有的民间艺术品,人们统称为“京花”。这是关于绒花最早的文字记载。
到了清朝,绒花更为盛行。《旧京文物略》中记载:“彼时旗汉妇女戴花成为风习,其中尤以梳旗头的妇女最喜欢彩色鲜艳、花样新奇的人造花。”现在北京故宫仍收藏有清代皇帝大婚时皇后嫔妃所佩戴的各式绒花,这些绒花多取材于吉庆有余、龙凤呈祥等吉祥语。由于“绒花”与“荣华”谐音,佩戴绒花意示荣华富贵,所以佩戴绒花的人特别多。当时在天子脚下,王宫官邸林立,戴花潮流从宫中传到民间,从此,妇女们配戴头花十分流行。
既然民间喜爱,绒花制作自然不局限于古都,南京、扬州、苏州都有绒花艺人。因为都传承自宫花,所以样式和工艺大同小异。蔡志伟补充说:细细品味的话,还是有一些差别。南方的绒花细腻秀气、造型生动;北方绒花豪爽大气。怎么才算大气呢?
“比如都是‘福寿延年’,上面是寿桃,下面是一个蝠头,南方的寿桃精细秀气,上面的贴金装饰夸张,蝠头清秀精致,连底下的绿叶都特别精致。而北京的‘福寿延年’就不同了。寿桃饱满豪放,贴金并不突出,下面的蝠头造型逼真。并排放在一起,一下子就看出差别了。”
蔡志伟的工作室位于通州区一家艺术区内,一间面积不大的平房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绒制品,墙上挂着四块方形的玻璃框,里面是几十种精美漂亮的绒花。这些绒花大部分是原北京绒鸟厂的老艺人夏文富做的,有些是蔡志伟做的。“现在这些花样很少见了,会做的人也越来越少,如果当初没做些样子留作档案,也就失传了。”
其实,绒花是比较宽泛的叫法,伴随发展,其题材多种多样,不仅限于花朵本身,还有很多说法。蔡志伟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多年来查找收集的资料和图样,菊花、桃花、石榴、蟠桃……令人目不暇接,每一个都大有讲究。石榴寓意子孙万代,桃象征着长寿,蝙蝠取“带福还家”之意,百合则是“百年好合”,桃和蝙蝠在一起,就是福寿延年。
到了1949年,艺人们又在绒花工艺基础上做出了绒鸟制品,从而将绒制品从饰品拓展到工艺品领域,这门技艺的叫法也随之从北京绒花变为了北京绒鸟。“其实是一样的,绒鸟是在绒花的基础上发展来的。”但最早的绒鸟没有腿,只能粘在板子上欣赏,称为“纸板鸟”。后来老艺人夏文富无意间在一堆废铁丝中发现了一根形状特别像鸟腿的铁丝,琢磨出了铁丝缠绕法,为绒鸟装上了双腿,让绒鸟变得更为生动立体,有动感。
在从事绒花绒鸟制作的老艺人中,蔡志伟的师爷、生于1908年的张宝善是公认出类拔萃的一位。张宝善的祖上是为清宫做宫花的艺人,他从小随父辈学习绒制品技艺,是这门手艺的第四代传人。后来他进入北京绒鸟厂工作,被尊称为“绒鸟张”。
张宝善制作了很多精品,比如1952年为首届全国城乡物资交流会创作的一对1.7米高的《百花篮》,还有按照1∶40的比例制作的绒制艺术品《北海九龙壁》,都是技艺超群之作。蔡志伟珍藏了一件师爷张宝善的大作《教五子》,展现了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领着一群小鸡觅食的画面。公鸡挺胸昂首,母鸡慈爱温柔。旁边五只小鸡团团围绕,或等待母鸡哺育,或调皮相争玩闹。整个场景质朴灵动、生机勃勃。这是张宝善1957年去扬州传艺,偶然在江南水乡石桥畔看到的画面。那种自在天真的情态深深打动了他,回去之后张宝善便根据所见创作了这件作品。“60年前的作品,现在看来依然那么有感染力,这是传统手工艺的魅力。”蔡志伟说。
张宝善曾收过几位亲传弟子,其中二弟子高振兴是原北京绒鸟厂的技术骨干。一次偶然的机会,蔡志伟在电视上看到介绍绒鸟工艺的节目,从此与绒鸟结下了不解之缘。他辗转联系上了高振兴,于2002年正式拜师学艺,成为高振兴的弟子,也是绒鸟制作技艺的第六代传人。
绒鸟在大家印象中鸟兽题材比较多,其实生活中其形式多种多样。蔡志伟刚刚完成的《蝶恋花》就是一件别出心裁之作。一把竹骨团扇上盛开着一朵粉色牡丹花,里外三层花瓣,每一层大小都不一样,颜色深浅不一,富贵华丽。花瓣上方,一只彩色的蝴蝶翅膀展开,仿佛嗅到花香,正上下翻飞寻找落脚点。这件作品秀美精致,不仅可以作为摆件装点居室,还是一把纳凉扇。
团扇固然是不厌其繁的特例,普通绒鸟也并非简单制作即可。从煮丝、染色、砰松、披丝,再到拴拍、剪条、搓条、刹形,最后熨烫、组装……一件完整的绒鸟作品制作完成,需要十几道工序,且集百工于一体。而过去的老艺人从头到尾都是一人完成,有时做一件作品,需要长达几个月的时间—耗时也就罢了,难得的是绒鸟艺人必须是全才,而且样样要精通。
先从备料说起。绒鸟的主要材料是蚕丝,骨架则用细铜丝做成。生蚕丝要经过碱水煮制,褪去其中的胶质,成为熟丝,再经染色、砰松晾干后才能备用。然后根据作品要求,选择所需颜色的蚕丝进行披丝。
例如,要做一只粉色的花瓣,则挑选三四种深浅不一的粉色蚕丝各一股,将它们并列摆放,一头对齐,用夹棍夹住顶端,再用重物将夹棍压住固定。此时几股蚕丝自然垂下。使用针篦从上往下一股一股地梳理,去除蚕丝里面打结的小疙瘩,最后用毛刷细细轻刷蚕丝,使得它们顺畅干净。待蚕丝全部梳理好后,用夹棍从中间轻轻挑起,将两侧垂下的蚕丝对齐修剪,放置在倾斜的撑板上并使蚕丝绷紧。经过披丝,刚才还皱巴巴的蚕丝变得光亮顺滑,紧密排列,远看犹如一块漂亮的画布条。
而前面这些步骤,在蔡志伟看来都不算什么,真正的考验要从拴拍子、搓绒条开始。绒条是绒鸟的基本部件,每件绒鸟作品都是由成百上千根大大小小的绒条组装而成,而拴拍子就是制作绒条的第一个步骤,即在刷好的绒丝上拴上粗细不等的铜丝。这个过程烦琐枯燥,相当磨练耐性。先取一根20厘米左右长度的细铜丝,对折后捋直,一前一后把蚕丝夹住,再将铜丝两头捻成麻花状缓缓移至蚕丝下部。铜丝有一定的刚性,必须在火上先烧一下,给其退性,使之变软。烧的时候要注意火候,一旦过火,铜丝就会失去韧性,容易折断。
第一根铜丝捻好后,再取下一根,重复刚才的动作。铜丝下移后,与之前铜丝的距离要相等。若制作极细的绒条,所用铜丝几乎与头发丝相当,一面不足两尺长的蚕丝(拍子)上最多要拴几百根铜丝,两根铜丝间距也就几毫米。
等铜丝在整块拍子上都排列好后,这块拍子就算拴好了。拴拍子时要求铜丝之间的距离均匀且平直。拍子拴好后还要修整,把没拴好或者不均匀的铜丝调整好,这个步骤叫修拍子。
修好后把拍子从架子上卸下来,托在掌心,然后用剪刀从每两根铜丝中间的地方一根根地剪开,此时每条铜丝中都紧密夹着短密的蚕丝。这可是个精细活儿,一剪子下去稍偏一点,就会毁掉旁边的铜丝。
剪下来的绒条还不能使用,要经过对条和搓条。对条是把铜丝调到绒的中轴线上,双手捏住铜丝左右两端,互为反方向搓拧,便会得到一根根螺旋状的绒条。这一步的关键是手法,不仅要把铜丝之间的绒在滚动中对齐,而且还要把散了的条给修整好,需要很熟练的手法和耐心。
搓条就是把对好的绒条用搓板给搓紧。取一根绒条,放在两块木块中间轻轻一搓,原本颜色分明的螺旋状的绒条就变成毛茸茸的了,色彩也变得柔和自然,不那么分明了。用这种方法,通过调整蚕丝颜色的选取与排列,铜丝的粗细与拴拍子时的间距,可以得到不同颜色、长短、粗细的绒条。
接下来要对绒条塑形,行话叫“刹活儿”,南方管这道工序叫“打尖”。方法是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绒条的铜丝,慢慢旋转绒条,右手拿剪刀,与绒条成斜角,对绒条进行修剪加工,使本来圆柱体状的绒条变成所需钝角、锐角、圆角、球体、椭圆体等各种形状。对于大小不同、颜色不同的绒条,修剪程度也不尽相同。
蔡志伟说,“刹形”的过程中,成品造型的设计构思已经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了,他会根据最终的绒花造型修剪绒条的粗细以及绒条两头的角度。艺人手持大剪刀,动作麻利地修剪,看起来似乎并非难事,但其实这道工序没有两三年的实践,是无法熟练操作的。以制作一片花叶为例,用剪刀把绒条上下两头去边,修整成弧形,再把绒条正中间的地方修成尖的,变成上下两截,然后用镊子从中间一对折,就成了一片花叶。不过,这时的花叶是圆滚滚的,像个绒球,用熨斗熨一下,把绒毛烫平,才是一片惟妙惟肖的花叶。
拴拍子、搓绒条、刹活儿是绒鸟制作过程中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步骤,用蔡志伟的话说,“如果这几步学会了,这个活儿也就基本学会了。”而在这几个步骤中,刹形是对手上功夫要求最高的一道工序,决定了制作出的绒活儿的观赏效果,到底像不像,好看不好看。
把刹好的绒条按一定结构组合,即可做出各式各样的绒制品。从这个意义上而言,绒条犹如建筑的砖瓦,手工艺人先行思考并制作出自己所需的各种绒条,后面的组装便成竹在胸了。
做绒条是绒活儿最大的难关,蔡志伟回忆,自己学艺之初每天得拴两三块拍子,搓几百根绒条。拇指和食指被磨得惨不忍睹。“惨痛”的切身经历,让蔡志伟格外珍视徒弟的学艺之心。为此,他采取反向传授的方法,先教一些容易上手的步骤,比如修剪绒条、组装等,慢慢再过渡到拴拍子、搓绒条的环节。“先培养兴趣,如果上来就做这么辛苦的活儿,我怕人家坚持不下去。”
不过,在每年参加庙会、展会、非遗活动等宣传民间传统工艺的过程中,他发现,绒花绒鸟依然能够得到人们的喜爱,特别是有很多年轻人喜欢他的作品。因此,他不担心这门技艺会失传,“任何一门手艺能不能留存下去,不取决于人为,还是要看它有没有生存的土壤和环境。很多手工艺随着社会的发展在进步,我们必须要创新,去改进,让它与时俱进,只有这样才能把技艺传承发扬下去”。
如今,年过四十的蔡志伟并不急着创作新作品,他想多做一些老的精品。他说,过去北京绒鸟厂很多东西已经失传了,比如张宝善老师的《北海九龙壁》,夏文富老师的《天坛祈年殿》,刘存来老师的《石舫》。他希望把绒鸟厂以前好的东西能多恢复一些。在此基础上,再创作出更多属于自己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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